伊万缓慢地走在雪地里,不去理会他身后的脚印旁拖出的一条鲜红的痕迹。不规则的色块组织出不太和谐的构图,这自然是没有人会去多看一眼的东西。
大片白色中直直蔓延出一条红色,伊万却并不觉得刺眼,反而感到一丝温暖。
因为这足以使他想起基尔伯特。
他与基尔伯特相识地很早,喜欢却是后来的事。
他们不同国籍,甚至是对立的双方,伊万也搞不清楚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只记得有一天他问对方以后想做什么时,他回答:“当然是去战场上了。”
“然后呢?”
“然后?埋在你的国家。”
基尔伯特咧开嘴角,张扬的银发在风中飘动着。
笨蛋。
他们一直是恋人,伊万坚信。
但是之后呢?
之后?他回去了。为了陪他的家人,为了上战场。
那你呢?
我?我也去了。
作为他的对立面?
作为他的对立面。
基尔伯特曾经问过,如果有一天,他们必须要互相拿枪指着对方的要害,百分百命中地扣动扳机……
伊万蒙住了他的双眼,因为它们让他害怕。“我会让你先死。”基尔伯特的睫毛扫过伊万的手掌,有点痒。
基尔伯特没有问原因,而是在大笑之后回答:“好啊。”
伊万没有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直到基尔伯特不耐烦地将他的手拿开前,他都一直在盯着他的手出神。
“说到就要做到啊,蠢熊。”
“……你都不问为什么的吗?”
“哈?苏联人杀德国人,很正常吧。”
到最后也确实,基尔伯特死在伊万的手中。
虽然身边的人都在诱导,对方罪大恶极本就该死,伊万却在那时因扭曲的事态犹豫了一下,此后便再也忘不了那一双眼睛。
伊万对基尔伯特说:“你有什么遗言吗?”
基尔伯特笑了,请把我连同我的鲜血一同深埋在那冰冷的雪地中,他说。
笑话。纵是平时对其一再理解的伊万也不禁紧皱眉头。此刻已快入春,哪里有什么冰冷的雪来给你下葬。如果这是你想推后死期的手段,还请你趁早放弃。
基尔伯特不语。看向窗外不存在的皑皑白雪,说:“那就下葬在今年欧洲将会下第一场雪的地方吧。不一定在德国,但要带着鲜血。”
难道说人死前都会因为恐惧或紧张等开始疯言疯语了?伊万看着基尔伯特的笑容,那属于他的温暖的笑容。伊万将枪抵在他的左胸,闭上眼睛。
是不是每个人临死前都会像要赶时间般因为太匆忙所以会忘记一些事情。例如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得像是两个相爱的人。
枪响后出来的伊万什么都不记得,他或许浑浑噩噩地向其他人报告着基尔伯特的遗愿,浑浑噩噩地参与讨论,浑浑噩噩地接受了后续的任务,最后浑浑噩噩地离开那个地方。
基尔伯特最终被决定葬在柯尼斯堡,伊万喜欢叫它加里宁格勒。
被弃放在土坑里的一瞬间,确实有被染红了的土。但随着覆盖在上面的杂物越来越多,此处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伊万临走前做了个十字架,刻上基尔伯特的名字后插在这里。
不经意间天空又下起了雪。伊万不得不加快脚步。
当初本就制作粗糙的十字架如今早已在雪下无法辨认。伊万还曾记得当初他说的话。
挖开雪地后露出平淡无奇的土壤,伊万继续向下挖掘,直到挖出曾经的墓穴,他却看到了完好无损的基尔伯特,表情似是在说“你终于来了”,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例如埋怨或期待的任何情绪。他伸手把他拉了下来,连带着上面的雪。基尔伯特在说看着他,伊万却从余光看到周遭的雪开始变色、污浊。不是他过来时身后的鲜红色,是令人窒息的暗红色。
“你的眼睛其实很漂亮,就像雪地中流淌的鲜血。”
“哦?那你的呢?”
“我的?他们都说我是恶魔,这双眼睛便是恶魔的颜色吧。”
“想多了,是干涸的血染上雪地的颜色。”
伊万惊醒,刚才那分明是从前他和基尔伯特的对话。
伊万伸出右手,想抚摸对方的眼睛,那抹明亮的鲜红却骤然变暗,和自己一样的眼眸吓得伊万想将手抽回,却被基尔伯特抓住了。
他能感受到雪在逐渐覆盖着他们,不再变成任何颜色。
基尔伯特伏在他的耳边,“你只有这一瞬间,决定我是否要让你出去。”
不,这样就好了。伊万伸出手。因为他们终于像一对相爱的恋人一样拥抱在一起。
血色渐渐退去。
人们发现伊万是在第二天早上,不知道是谁的坟墓被掘开,他就躺在里面。坟墓里堆满了雪。
怕是摔下去后爬不上来被冻死的。人们重新用土覆盖坟墓,一是尊重死者,二是不想看见旁边那阴森森的白骨。
人们重新做了个十字架,边做边说,可怜的人,像昨天的苏联旗,下去了就再也上不来了。
Did you see any blood on the snow?
Of course, no.
But I think there is.